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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Das Wiedersehen 重逢

 

 

致年轻的那位伏拉鲁达力乌斯：

 

你找到王子的机会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果你还对王室有一点忠诚，你就会回家。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去保卫法嘉斯王国的残余。在我们这里，你的努力也许还能产生一些影响。如果你希望继续你徒然无益的搜索，那我请求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往罗德利古卿去的最安全的路线途经卡戎家和贾拉提雅家。

 

帝国会试图在赤狼节之前结束这场战争。请小心，但不要懦弱。

 

如常，

戈迪耶边境伯

 

-

 

菲力克斯在飞龙节的第四天收到了边境伯爵的来信。（有趣的是，希尔凡没有收到任何信件，好像也并不惊讶。“他喜欢你多过喜欢我，”希尔凡解释过。）当晚，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掉头回家。

 

边境伯爵是对的，即使菲力克斯在过去一整节中都无视这个简单的真相：他寻找山猪的努力已经失败了。他无需终止搜寻——也不会终止，在找到山猪王子之前是不会停止的——但是他也不能就此抛弃他的其他责任。最起码，他应该放希尔凡自由了，从这无意义的搜寻中。

 

他们离卡戎领并不远，但是一进入领地，他们就发现这里出奇地安静——甚至安静得令人紧张。这里无人守卫，好像这里实际上并非地处公国和王国的边境一般。

 

菲力克斯和希尔凡爬上了一座空荡荡的瞭望塔，在卡戎领的边缘。他们一直在找能够说话交流的人，想知道卡戎卿是选择支持公国还是王国，但是能找到一个视野好的地方也够了。

 

“所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希尔凡说，用望远镜看过卡戎卿的城堡之后，“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菲力克斯回答。他不确定他是否曾经选过先听好消息。

 

“卡戎卿肯定已经没有再挂着王国旗了。好消息是，我也没看见帝国旗。”

 

希尔凡把望远镜递给菲力克斯。菲力克斯不知他是否有必要亲自也看一眼，但是他还是看了，发现城堡没有任何旗帜。

 

菲力克斯原本希望通过旗帜确认卡戎是敌是友，但是没有想过没有旗帜的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想要建立独立城邦吧。”而且很难不去想最坏的情况，“…可能是陷阱。也许帝国军已经在城堡里了。”

 

“如果帝国军在城堡里，那帝国就已经控制了去伏拉鲁达力乌斯的所有道路了。都到这儿了，我们可以就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另外，我们也没打算和卡戎卿会面。就这么走过去就好了，你知道的，就像普通的旅人一样。可能我们走了之后他们都没发现我们。”

 

“那我们得走快点了。”

 

“就当做是跟着老师出击的那种超危险的周末吧。”

 

区别是，和老师一起出击的周末，是士官学院的整个学级公开行动，并且还是和平时期，尽管当时整个法嘉斯已经开始动荡不安。

 

这一次，菲力克斯坚持不走大路，希尔凡坚持每见到一座山都他妈地要上山顶侦察周围。菲力克斯同样感到紧张不安，但是每座山都爬也有点太过了。

 

当然，最终是有所得的。

 

“有士兵在接近。等等，不对，是骑士。”希尔凡注意到了盔甲的反光，立即纠正道。

 

“旗帜颜色？”

 

“没，就是卡戎的白底红色。”希尔凡挑了支枪——普通的铁枪，足够防身但还算不上最终通牒——他瞥了一眼菲力克斯。“我去和他们谈谈，你留下？掩护我。”

 

菲力克斯手臂抱肘，说：“换一下比较好。我和他们说话，你在周围随时准备骑马冲锋。”

 

“如果是要说话的话，应该还是我来比较好，除非我们想要你去伤害别人感情。”希尔凡顿了一下，有些窘迫地补上，“而且我答应了罗德利古要让你活着，所以你不能接近可疑的骑士。如果他们杀了你，我很难和罗德利古交代。”

 

骑士们已经走进视线范围，只有两人。菲力克斯评估了一下，最多就只是轻微威胁。这些是卡戎的普通骑士，不是雷霆卡珊德拉。“我双手绑在背后都能把他们解决了——不过按你想的去做吧。”

 

菲力克斯在近处拉弓搭箭，但会面看起来挺热忱——当然有点生硬，但绝非敌军对峙。

 

快说完话的时候，话音低了下去，菲力克斯站的地方连咕哝声都听不见了。骑士们从态度生硬变得非常尴尬，为了什么事轻声道歉，而菲力克斯听不清是为什么道歉。然后骑士们离开了。

 

希尔凡回来了。他微笑着，但是看起来有点嘲讽，没有菲力克斯熟悉的以往那种让人舒服的暖意。

 

“先说坏消息，”菲力克斯说道，而希尔凡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

 

“卡戎卿允许帝国军过境，在朝贾拉提雅领过去，目的是伏拉鲁达力乌斯领。和我们回去找你爸的计划是一样的。他们肯定离我们不远了。”

 

“有好消息吗？”

 

“我们也可以走卡戎领过境，没有问题。卡戎卿很明显是‘中立’的。噢，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但是贾拉提雅家还忠于王国。我们的下一站就是贾拉提雅，所以知道他们不会与我们为敌也还不错。但是也还不能放下心来。如果帝国挑起战斗的话，这么穷的一个家族能做什么呢，除了…好吧。”

 

“除了滚到一边去死？”

 

显然，这不是希尔凡原本打算的用词，但是也足够准确。“我原本想说‘祈祷罗德利古记得救救他们’，不过也差不多，嗯。”

 

之后，他们不再花时间登上制高点观察周边。没有继续这么做的理由了。如果他们回头看到身后有军队，他们就只有一个选项，就是再走快些，往贾拉提雅去。

 

-

 

贾拉提雅的土地不怎么样，质量数量都是。卡戎卿起码还能在某些季节从山林和奥格玛山脉的低处有些收获，贾拉提雅卿只有贫瘠的平地。一个世纪以前，贾拉提雅家初获这块领地的时候，情况还不是这样。史书上说土地虽然一直都不大，但也一度年年丰收。那已经是几代人以前的事了。

 

土地冰冷，毫无生机。寂静是最糟糕的，饥荒之前并没有这样。这里的人口从来不多，但现在人比以前还少，而且他们遇见的少数行人都怪异地阴沉，简直像是在服丧。

 

“情况比我想得还糟。我不觉得我们路上有见到什么作物生长，”希尔凡小声嘟囔，虽然他们其实没什么必要保持安静。只是似乎还是小声些比较好，以免打扰还在的人，虽然可能很少了。“我明白为什么英古莉特从不想我们来拜访了。”

 

“我父亲每年都送食物过来。他现在还为饥荒时候‘让他们失望了’而愧疚，尽管他已经把当时我们能匀出来的所有粮食都送过来了。”过去这个夏天很冷，随后是能把土地彻底冻上的秋天。大家都不容易，但是只有贾拉提雅的领民开始饿死。

 

“他要多养一整块领地？他可以和我家老头谈谈的，我确定他一定会帮忙的。”

 

“不需要，”菲力克斯简短答道。“算不上什么负担。实际上已经不剩多少人需要粮食了。”

 

日中时候他们才碰见贾拉提雅的士兵，是英古莉特本人。他们远远就发现了她。明显是在领地边缘巡逻的天马骑士，而且显然是英古莉特，因为远远就能看见她背上的卢恩。走近了反而更难认出是她，因为她眼下的黑眼圈，还有剪得男孩一样的短发。

 

她望着他们，没有特意掩饰她的悲伤失望。

 

“你好！我…猜你们没有找到殿下，”她这么说道，但是原本不必那样说的——挂着虚弱、稀薄的笑容，带着漫长的失望。

 

“卡戎卿说有一支帝国军在朝你这边来。你们全都会死。”菲力克斯说道——他也不必那样说的，但是理所应当地他还是那么做了。

 

“好吧，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死，”希尔凡开口了，更现实的预期。“如果是围城的话我们还是能活下来的。”

 

英古莉特脸色苍白。她原本就皮肤白皙，现在完全变成了瓷白色。“他们现在离这多远？”

 

“我们没有回头去看。”菲力克斯回答。

 

“明天日出八小时之后他们就会到。这是假设他们过卡戎领时走了和我们一样的路线，并且以贝尔谷里斯伯爵在鞑古扎的行军速度前进，”希尔凡答道。很明显，他全程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前锋可能到得更快一点——如果他们有空中小队的话，会快很多——但是更详细的计算我需要纸笔和地图。”

 

菲力克斯说，“起码你不剩什么平民需要疏散了。”

 

英古莉特没有还击，也许她自己也同意这个说法。“这里没有平民了，这里往北五里驻扎着一个天马骑士团。你应该往那里去——那儿有座塔，不可能看漏的——告诉他们飞去城堡要塞。还有你，希尔凡，你直接去找我父亲，要纸笔和地图，算算我们还有多久时间准备。”

 

这个逻辑感觉不太对。“希尔凡直接去找你父亲和让天马骑士带着他飞过去不是一样快吗，即使要绕路？我们可以一起去，没有必要分开。”

 

“对，但是不行！绝对不行。希尔凡绝对不可以和任何骑士说话，因为他会和她们调情的，和她们所有人调情。”

 

希尔凡因这个想法脸上发光。“她们所有人都那么美，每个人别具一格。”

 

“这不代表你需要搭讪她们——”

 

“所以你们去哪？”菲力克斯插嘴，打断了英古莉特的训斥，但本意并不是替希尔凡解围。他只是不想听他俩你来我往，尤其现在时间宝贵。

 

“我去侦察帝国军到哪了，”英古莉特答道，语气像是在说今天要去玫瑰园里闲逛。

 

“一个人去？”希尔凡问，语气谨慎平衡，不带倾向。在女人的事情上，他很少特意小心照顾她的脾气，但是他现在居然有分寸了。“为什么不带上北边的骑士团？说到底，为什么你现在身边居然没有骑士团？”

 

“我们…不剩多少骑士了，”英古莉特坦白了。“我父亲几乎把所有人都派去菲尔帝亚了，以期急速前往帝国边境——旧的、阿德剌斯忒亚和法嘉斯之间的帝国边境。那是在王都大乱之前了。唯一一个再有音信的就是罗德利古指挥官送回的那位，身边还放着她的盾。”

 

四下笼罩着一种非常有个人特色的沉默。希尔凡沉默着向死者致意，因为在戈迪耶骑士对斯灵战死的时候他就一直这么做。菲力克斯，尽其所能地没让自己脾气发作。

 

“你父亲为什么不投降？”菲力克斯问——逼问道。“现在还不晚，让帝国过去就行了，让我父亲来处理一切。”

 

英古莉特直言不讳，“我们不会投降的，因为我们把最好最精英的骑士都派去菲尔帝亚了，而且唯一回来的一个马革裹尸。”

 

“这只说明你不剩任何骑士来赢得胜利了。”

 

“我们早就不是为了胜利而战了。”她挤出疲惫的笑声，暗示菲力克斯想吵架的话得等到下次 。“最起码我们不剩多少平民要保护了，对吧？”

 

菲力克斯感觉到希尔凡单手搂过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菲力克斯叹气，“随你便，”他说道，全无吵架的气势了。“我要去北边了。你尽量别死。”

 

她再次微笑起来，小小的苍白的一个笑。仍然笑意稀薄，但是比刚刚温暖了些。“听着，我知道你很担心。所以谢谢你，但是我不会有事的。一到天黑，我就能从几里外看见军队的篝火。这样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无论如何她都得活着回来，”希尔凡说，“不然就没有意义了。”

 

“正是如此，”英古莉特赞同道。她吹口哨唤来天马，骑上马背。“明天清早见，你们两个我都要见到。别惹麻烦！”

 

-

 

实际上他俩并没有听英古莉特的。菲力克斯坚持要希尔凡和他一起去找天马骑士。去骑士团只需要绕一小段路，之后再飞去城堡也比直接去城堡要快，尤其考虑到贾拉提雅的道路状况。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希尔凡身处天马骑士当中却只对着自己喃喃自语，满嘴数字，对骑士们毫不在意，更别说调情了。骑士指挥官记得无风时飞行速度的算式，另一个指挥官给他找来了成打成打的纸。

 

当他们抵达那座勉强够格给贾拉提雅家当城堡的建筑的时候，希尔凡找了间有足够大的桌子的房间，在那继续工作。城堡里的一些年纪大些的贵族还记得士官学校的课程内容，能帮得上些忙。但是说到底，贾拉提雅领虽贫穷却和平了很久。大家对战事都缺乏经验，尤其无法和戈迪耶相提并论。

 

英古莉特回来得很早。回来得太快了，希尔凡一下就发现她还是冒险了，尽管她承诺了不会。如果要等到天黑之后才安全靠近的话，她就几乎不可能在日落前回来——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呢？她要保护的是自己的领地，这是她职责所在。

 

她溜进房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房门在她身后啪地关上。他猜实际上这就是英古莉特的房间。

 

“他们在这，”她说，手指指向他众多地图的一张，卡戎境内离边境大约二十里的一点。“来势汹汹，起码一半都是步行的术师。他们的骑兵数量不足以真正派出一支先锋队，所以不需要太担心这个。但是有魔兽。”

 

希尔凡已经把数字填进草稿上此前的留空了，但他顿住了。他望向地图，又抬头看英古莉特，然后又看回地图，皱眉沉思。“你觉得他们有没有给魔兽的食物供应？”

 

“我的推测不会比你的强，事实上，你大概会比我猜得准。”英古莉特上课一直很专心听讲，但是战事中的数学演算对她来说不比战术策略或者伦理问题有趣。她四下环顾，“菲力克斯在哪儿？”

 

“他估计在睡觉，或者装睡。他最近经常这样。”

 

“哈？为什么？”

 

“做帝弥托利的噩梦。”回答短促，全无他以往的感染力。

 

“…担心自己的国王是不是死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希尔凡。我不会过度解读的。”英古莉特说道。真是完美的逻辑和理性。

 

“我很担心我的国王。我睡得也很好。”

 

英古莉特叹气，并不是第一次为了希尔凡和菲力克斯叹气了。“也许你应该和他谈谈？说不定能改善一下情况。”

 

希尔凡改变了话题——没有平稳过渡也没有小心翼翼。这个话题他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请你的队长派他们最快的飞兵去找罗德利古请援。从现在开始，最快都要四天之后才可能会有援兵，而且很可能要两倍时间。”

 

“如果罗德利古愿意支援的话。”

 

“他为什么不愿意？菲力克斯在这儿。他没有其他有纹章的孩子了——连普通的孩子都没有了，这么说来。”

 

“呃，那我们应该尽快把你和菲力克斯从这儿送出去。你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了，现在可以走了。这里只有冰雪和石头，还有骨灰，因为土地冻得太硬了，无法埋葬死者——但这是我的土地。我会保护这里，即使没有任何值得保护的东西了。但你们…你们没必要为此牺牲。”

 

希尔凡不出声，终于从草稿纸和地图中抬起头来，把任何可能干扰他判断的情绪都放到一边。他聚焦在英古莉特身上，还有她背着的遗产武器：卢恩闪烁着狰狞吓人的橘光，正如他背上的破裂之枪。他看着达夫纳尔纹章的最后一个继承者。

 

“我生下来就是要为法嘉斯而战的，”希尔凡静静答道。“我们都是。我们注定要守在这里。”

 

他说得没错。英古莉特没有任何反驳的话，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能让她的朋友们前往安全地带的理由了。“你是对的，”她说。“但是，希尔凡，请不要为贾拉提雅而死。”

 

希尔凡没有再抬头看她。“不保证噢，”他答道。

 

-

 

菲力克斯爬到了城墙顶部以熟悉周围地形。不知为何，最终他就待在那儿了，并且发现自己颇为享受夜风。太阳已经落得很低，把地平线涂抹成灿烂的橘红。

 

听脚步声他就认出了希尔凡：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盔甲摩擦羊毛内衬的声音。希尔凡在战前不常穿盔甲，但现在他时时都全副武装。

 

希尔凡在他旁边坐下，坐得比平时还近。菲力克斯心想为什么，但希尔凡随后就伸手搂住他，把他拉向自己，直到菲力克斯依偎在他身上，几乎坐到了他的大腿上。菲力克斯无声抗议，但是他发现希尔凡的锁骨倚靠起来几乎算得上是舒适了。

 

“你有什么毛病吗？”菲力克斯问。

 

“没有，”希尔凡回答得有点太快了。“就想拥抱一下。”

 

“拥抱只要两秒钟。现在这是要永远抱下去。你想聊一下你出什么问题了吗，还是说？”

 

希尔凡把下巴搭到菲力克斯头上，“没，现在就挺好的。”

 

“对，对你来说挺好的。下次不要穿这个傻逼盔甲了。”

 

希尔凡手肘轻推菲力克斯，菲力克斯就抬起头，希尔凡把菲力克斯的兜帽扯上来做临时枕头。这样总比让菲力克斯脑袋挨在钢铁上要强，但是让菲力克斯这么待着还是很可怜。

 

二人一起看着日落。耀眼的红色没有持续多久，就迅速暗淡下去了，变成了更柔和的橘色，然后是苍白的暮色。

 

“如果山猪已经死了，你也还会继续战斗吗？”菲力克斯没头没脑地问，第一次承认也许帝弥托利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们的王国不能没有国王。”

 

“你父亲会对安巴尔的一个陌生人卑躬屈膝么？我父亲永远不会。”菲力克斯稍微坐直了些，这样他就能和希尔凡面对面了。之前不行，被压在希尔凡下巴底下的时候不行。暗淡暮光下，希尔凡看起来很好看，菲力克斯很少见到他这样。

 

“那要看我们能承受多少损失，可以把资源摊得多薄了，”希尔凡非常诚实地作答，尽管非常明显地他并不一定很喜欢对话的走向。“如果我们战胜之后就轮到斯灵人战胜我们，那就没有意义了。”

 

“你可以走。去别的地方，鞑古扎或者，我不知道，或许去摩尔菲斯。让帝国处理斯灵人就行。”

 

希尔凡哈哈大笑——笑这话的荒唐，笑帝国能成功的概率万不足一。“帝国搞不定斯灵人的。他们不是帕迈拉或者布里基特。他们为之战斗的不是骄傲，不是享受战斗本身，也不是什么成人仪式。他们打仗是为了水。只要最近的淡水河还在法嘉斯境内，他们就会一直一直过来。帝国是为了理想而战，但是斯灵人是为了生存。帝国战败了都不会知道是为什么。”

 

“如果你都不在边境了，是帝国赢了还是斯灵人赢了还有区别吗？”

 

“菲力克斯，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斯灵人那里守住边境。”希尔凡微笑起来，但是这个理由其实很悲伤，只是为了掩藏起他自己的苦难罢了。“我没有任何其他目标了。我会留在边境的。”

 

“如果我去了其他地方呢？”

 

“你是问我会不会和你一起走吗？”

 

“对，”菲力克斯说。“你会吗？”

 

“如果我认为自己能让你快乐的话，那么是的，我会的。”是，希尔凡回答，但是听起来更像是不。

 

菲力克斯躺回希尔凡的肩膀上。天空变成了灰烬般的颜色，然后就是夜晚了。星星非常明亮，但是菲力克斯无视了。

 

他发现希尔凡脖子上的皮毛领子实际上非常舒适。菲力克斯猛拉希尔凡的毛领，直到脸颊能压在毛领衣服上，而不是压在钢上。希尔凡忍着，没有抱怨。

 

菲力克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贾拉提雅的某间客房里了。是战斗首日的黎明了。

 

-

 

日出后数小时，完全可以接受的一个时间点，菲力克斯来希尔凡的临时作战室报到了。“睡得还好吗？”英古莉特问道，“有什么需要的吗？枕头？毯子？…剑？”

 

“没有，睡得挺好的。下次一拂晓就喊我起来。”

 

“希尔凡告诉我说你最近都睡不好，要不还是算了。我们需要你好好休息。另外，帝国军还没到。”

 

菲力克斯在桌子的一头坐下。这并非戈迪耶边境伯的作战室，但还是有那里的影子，在希尔凡整理得无可挑剔的笔记里，在被他无情做了大量标记的城堡地图上。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到？”菲力克斯问。

 

“希尔凡觉得他们会等到下午比较早的时候，到时太阳在西边，会直射我们的眼睛。”她把一个面包卷和一块芝士递给菲力克斯，然后是一块包在羊皮纸里的肉排。“早餐和午餐，你的份。我们现在在定量供应食物，这样就能撑上一个星期。”

 

面包和芝士是那种典型的平凡无奇的法嘉斯食物，但是得知这些都要耗尽了，吃起来的味道似乎就更糟了。“所以，一周之后，我们都会饿死？”

 

“只是预防措施。希尔凡预期增援和补给八天内能到，最多八天。”如果她没继续说的话，原本情况听起来还让人放心的，“我们只有二十二块锻造石了，所以我们会先耗尽武器，而不是食物。”

 

嘴里的面包顿时像砂石一般。

 

英古莉特向他保证，不仅希尔凡清点了铁匠的库存，她本人也以防万一重新数了一次。即便如此，菲力克斯还是去铁匠铺数了第三次，因为也许他俩都漏了库房里的好几百件存货，不看看怎么知道。他们没数错。

 

他只能赤手空拳把敌人打死了，菲力克斯下了决心。对平均水准的士兵，他绝对不需要武器。如果有拔剑的理由，他就会拔剑。否则，除非特殊情况，徒手格斗是最合算的，菲力克斯开始这么想。

 

之后菲力克斯独自在城堡周围走了一圈，每间房间都去了一遍，然后被一群士兵吸引了注意。这些士兵推着推车，在贾拉提雅卿的房产里把所有能拆下来的镜子都洗劫一空。

 

当希尔凡在胸墙上找到菲力克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菲力克斯正皱眉看着胡乱拼凑起的那一大片镜面。一位天马骑士找到了卷尺，正在粗略测量。其他人围着镜面大呼小叫，好像他们拼完了一整片拼图似的。

 

“挺聪明的，”希尔凡观察着镜面是如何反射阳光的，反射出了足以使城堡外的人失明的光线——如果镜子的角度正确的话，而众人正在研究。“你们把城堡里的每块镜子都拿走了？”

 

“反正也没人用，”菲力克斯说道。绝大部分天马骑士不比英古莉特更注重外表，其余的少数人也有自己的折叠镜。

 

希尔凡看一眼镜子又看一眼菲力克斯，看来看去。他搓搓下巴，有点不自在。“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对这些可爱的女士来说也完全不是问题，但是我过一段时间可能要照镜子刮刮胡子。”

 

“等一周就好了，”菲力克斯说道。到时他的下巴可能只会有些泛青。

 

“一周不到我就会像我家老头了，”希尔凡抱怨道。

 

“那就凭感觉剃吧，不会有事的。”菲力克斯甚至理解不了希尔凡在担心什么。当然，希尔凡剃干净胡子的时候更好看些。所以呢？他单手叉腰，皱起眉来。“简直荒唐。我们现在在打仗，没人会在乎你是不是有哪块没剃干净，而且说到底，我们来了这里之后你也没有搭讪过女人。”

 

“并不是为了女人，虽然说是女人也有道理。我上次有胡子的时候，是你抱怨了。”

 

“…我不记得了。”

 

“是，你那时候十二岁。”

 

“我当时十二岁。说真的？你因为我十二岁时候说的话在担心？成熟点。”

 

“好吧，但是，那是你最后一次抱我！”

 

 “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发生了其他很多事情！”其他很多事情，四年前发生太多事情了。“你没被抱和胡子绝对一点关系都没有。另外，没人在乎——”

 

希尔凡等着，但菲力克斯不说话了，所以希尔凡就只是看着菲力克斯脑袋冒烟。

 

菲力克斯对他怒目而视。“…我会给你剃胡子的。不要碰镜子。”

 

“噢，”希尔凡有点措手不及，但是相当惊喜，“谢啦。”

 

希尔凡对着菲力克斯喜不自胜的样子让菲力克斯瞪他瞪得更狠了。菲力克斯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不知哪位天马骑士的暗笑。“希尔凡，我恨你。我就只是想在我们全部人死前让你知道这点。”

 

“对，”希尔凡说，仍然满面红光，“对，我知道。”

 

-

 

几里开外他们就看到了帝国军。帝国军缓慢地接近城堡，让人觉得一切业已注定，像写入了命运的星轨。所有谚语都宣称帝国不可阻挡。帝国不是用盾就能拨开的箭，更像是已经高高举起的钉头锤。

 

然而又不觉得像是最终决战了。他们需要守到伏拉鲁达力乌斯军能南下的时候；不需要获胜，只需要坚持住。绝非第一次了，即将成为占领军的敌人以为他们能击穿贾拉提雅抵达高高在上的伏拉鲁达力乌斯。足够好运又足够有技巧的话，这里不会是葬身之地。

 

士官学校传授战略，但是他们不会盲从修道院课本去战斗。这里是法嘉斯，要与宿敌战斗，而且己方情况极为不利。卢古曾经在这种情况下获胜，全凭遗产武器。

 

“如果我死了——”英古莉特开口道。

 

“别死，”菲力克斯打断了她。不仅作为度过美好人生的建议，也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失去卢恩的代价。

 

“如果我死了，”英古莉特又开始了，“你们得有一个人取回卢恩，决不能放手。如果我父亲想要回去，别答应。”

 

“他拿那个能做什么？收回去武器库里？”

 

希尔凡不带感情地答道，“他会拿起卢恩——去保护他的人民。”

 

是了。当然会这么做了——为了荣耀，为了骑士道，为了法嘉斯的领主们非常习于为之去死的所有所有。菲力克斯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不清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活着的领主还可以保护人民，死了的不行。

 

菲力克斯叹了口气。但是当英古莉特哀求地看着他的时候，他还是耸耸肩——是的，好，他会按她说的去做的。

 

他们紧张地安静着，绷紧得像压到极点的弹簧。等着等着，等着敌军的剪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无可逃避。很快，就不再只是阴影了，而是地平线上有形有色的存在了。

 

“人还挺多的，”菲力克斯评论道。非常轻描淡写，会让罗德利古为傲的那种。

 

“好了，到我说遗愿的时候了，”希尔凡说道，一丝一毫严肃都没有。“如果我死了，找个美女，告诉她我爱她。”

 

“…什么女人都行？”菲力克斯问。

 

“我说了要是美人？不过也行，什么女人都行。我到时候已经死得没法挑剔了。”

 

“女神保佑我们，”英古莉特说。尽管菲力克斯不确定她是想要获保佑不受希尔凡波及还是不受帝国波及，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当帝国军接近，接近到可以让骑士团冲锋的时候，希尔凡和英古莉特各自骑上了坐骑，分别往东边和西边去了。菲力克斯是要守住大门，身后城墙上还有一群弓箭手支援。

 

如果帝国以为可以在去伏拉鲁达力乌斯的路上就顺便拿下这座城堡，那他们就错了。并不是说贾拉提雅卿看起来能赢，只是城墙极其坚固，城门更加坚固，每个以贾拉提雅为家的天马骑士即使是死也不会让哪怕一个帝国兵踏足城堡——他们确实也都死了。

 

这是第一日的情况，就菲力克斯的记忆而言。死了很多人，是为了什么？帝国对城门的前锋攻击在第一波的时候就注定失败了，远远还不到城堡的时候就被法术、骑兵，还有天马骑士击倒了。

 

少数能坚持到靠近城门的帝国兵撞见的是菲力克斯。他知道被拳击至死怎么都算不上无痛苦的死亡，但他还是几乎拔剑了，为了让他的敌人们速死——但是不行。今天只是第一天。有必要的时候才拔剑，在那之前不会拔剑。

 

起初，菲力克斯不明白为什么帝国还要组织第二次冲锋，然后第三次，一次次重复同样的策略。然后他发现冲锋是不会停下的。第四波来了，随后是第五波。帝国兵会越来越多，增援无穷无尽，从日出到日落，直到贾拉提雅卿弹尽粮绝、军中无人的那日。

 

他当然知道会这样了，但是他还没有真正知道这样冲锋的厉害。在他亲眼见到当天的最后一波冲锋的时候，菲力克斯明白了，这种战术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徒劳。

 

天色变暗的时候，双方都撤退了。帝国回到军营里，在冻土上，隔着足以警戒的距离。贾拉提雅卿的军队回到了城堡里。

 

晚上，菲力克斯去帮忙收殓战死者的尸体，包括马匹和天马。帝国也一样，骑士侍从和侦察兵推车把尸体运回营地。

 

菲力克斯在中庭吃的晚饭——炖鸡肉和一壶掺了水的葡萄酒——同时他看着士兵们把死者扯进露天熔炉里。法嘉斯的其他地方都还能埋葬死者，但是这里的土地已经冻上，终年如此。

 

死者躺进火里，生者在灰烬前祈祷。

 

远远的另一头，帝国也一样。火葬塔的烟飘向了星星。

 

-

 

第二天日出的时候，英古莉特给菲力克斯和希尔凡都发了肉派。“早餐，”她说，然后推着装着补给的推车走了，去给其余士兵发东西。

 

“感觉怎么样？”菲力克斯问希尔凡。

 

希尔凡按摩着下巴。“有点扎了，但是还行，”他答道。

 

“不，我说战斗，你这个傻瓜，”菲力克斯凶了起来。

 

“噢，对，呃。比较担心魔兽，我们昨天没见到，但是可能还没到时候。他们打算等到我们被削弱了的时候，所以我猜今天应该跟昨天差不多。”

 

希尔凡是对的。第二天跟第一天一模一样，除了他们的士兵比昨天要饿一些，累一些，并且都拿起了各自的备用武器。另外一边，帝国似乎派出了完全不同的骑士团，让昨天战斗的幸存者今天休养生息。

 

战斗平淡无奇，如果战斗能用平淡无奇来形容。守卫还是很稳固，尽管非常显然已经不如昨日敏锐。比起之前，今天有了更多敌人穿过前线，但是菲力克斯知道防线缝隙是不会缩减的。明天只会有更多的缝隙，之后还会更多。

 

他的弓箭手们稀疏下去，菲力克斯往城门撤了些。明明是非常合理的举动，却难以理解地让希尔凡和英古莉特冲向他这边，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英古莉特飞向菲力克斯，差点从天马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落地与下马一气呵成。“菲力克斯！噢，女神，菲力克斯，你——噢。你没事。”她喘了一口气，好像之前她一直屏住呼吸一样。她坐到地上，精疲力尽，等着心率平稳下来。

 

希尔凡只比她晚了一点，一开始纵马狂奔，但是近到发现菲力克斯安然无恙之后就慢了下来。他下马后，先检查了英古莉特的情况，然后才去找菲力克斯，因为她看起来才像是要垮掉了的那个。希尔凡瞥了眼菲力克斯，说，“我觉得你让她心脏病犯了。”

 

“不，我没事，”英古莉特说，与此同时她仍然在过呼吸。“就是…我真的很高兴他没事。”

 

在那之后，希尔凡把火把派给了士兵，如果他们的指挥官出了什么事就点火。毫无意义，菲力克斯评价，除了鼓舞敌军士气之外什么用都没有，但是希尔凡和英古莉特就此拒绝任何争论。自己的朋友们都是傻瓜，但是菲力克斯想他老早就知道了。

 

余下的战斗来来去去，菲力克斯无法不注意到一点，就是他们没有像昨天那样砍倒那么多帝国军。

 

就像昨天一样，双方天黑之后收殓尸体，医治伤员。唯一的区别就是，贾拉提雅卿的军队需要更多的休息和给养，可这些只会日渐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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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菲力克斯在指关节的疼痛中醒来。是自己的错，他想。需要长期战斗的话他以往总会用剑，而且拳击两天之后会有后果也是理所当然。

 

在任何人看到他的手之前，菲力克斯用绷带包起了自己的手。其他人可是真的受伤了。这没什么。他原本就应该更努力训练的，仅此而已。

 

他发现希尔凡离城门不远，但是躲在城墙的凹陷处，看起来又困又饿。

 

“往左看，”菲力克斯说，希尔凡毫无疑问地照做了。菲力克斯手指抚过希尔凡的下巴，指尖感触让希尔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看起来有点邋遢了，但是菲力克斯倒也没有真的不喜欢。“明天？”

 

“你想什么时候都行，”希尔凡非常温柔地回答，让菲力克斯逗留得比他原计划久了些，可能更久。

 

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战术变了。希尔凡还是往东去，英古莉特往西，但是他们没有远离城堡，不愿无必要地让已经减员一半的骑士团冒险。他们人数不足；现在很容易就被包围，如果不够小心的话就会被分割砍倒。

 

今天就跟昨天一样，还是在城堡外守卫。他们也预期帝国今天终于会放出魔兽。

 

第一只魔兽是中午放出来的。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英古莉特负责吸引注意，菲力克斯则切碎魔兽。最终他的手疼得让他考虑是不是拿把训练弓，或者武器库里剩下的任何武器。

 

他不知道帝国什么时候放出了第二只魔兽。英古莉特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了，正如帝国所愿。更强，更快，他总是这么说。可他们原本应该更聪明些。

 

东边亮起闪光，像是行将熄灭的太阳——是火把，多重意义上几乎能把人闪瞎，涵盖一切的光芒。

 

希尔凡，菲力克斯心想，然后他的思考停止了。

 

他拔出剑，砍倒了第一个挡了他路的帝国军，然后一个又一个，像刀切黄油，剑刃穿过血肉。

 

菲力克斯一路杀向东边。这是他最擅长的，他生来就应如此。

 

杀人用武器比徒手容易多了。他们也是人，帝国的骑士和士兵，他知道的。他从不怀疑这点。他们也有自己心爱的人，也有心爱他们的人——但是他们不会再变老了。

 

这些人的不幸仅仅在于他们挡在了菲力克斯和他的光之间。

 

作者注：

谢谢所有赞美。很抱歉没有足够频繁地回复评论，但是读到评论很开心 <3